文丨梁文武
我窃儿般折入书房，诚惶诚恐，却巨喜。
我等待书的召见，每天晚饭后。书似乎在观察他的仆，眯着眼睛，命我翻开第一页。这是一本《好散文的秘密》，热销，且身价不菲，见我虔诚，赐我阅读，要知道一本好书的价值不在于那几十大洋。书，可以改变命运。李敬泽赐言：散文的由来。它是与骈文相对，始于韩愈之后，韩是散文大家，也是散文革命者。它告诉我：韩愈的文章多读！我低头哈腰，接受书阅。
书言：你现在好幸福，你还记得幼时吗……
我唯唯诺诺：记得，记得！
我出生的时候，十年动乱刚结束，如末冬，迎接着希望的春天。六岁那年，我上了小学，崭新的散发着铅印香味的书本，在我家客厅餐厅卧室书房四合一的空间里眯着我，眼神里满是温柔。我端起来，手不住地抖，把滚热的唇印了上去。梦寐以求的书啊！
我的梦在书的呵护下，茁茁壮壮长了起来。书说：爱我，阅我，惜我！我的头不住地上下运动，汗珠雨下，念念有词，像菩萨面前虔诚的香客。书说：我是你的食粮，养育你的精神生命。可那时候，食粮少啊！不仅粮食限购，城镇户口才能按月领粮，吃不饱，穿不暖。书更成了奢侈品。除了课本，我找不到书读。我面黄肌瘦，心也是荒凉的沙漠。于是，我空余时间就去新华书店蹭书。书说：归来仍少年！欢迎你！我头扎书堆，就像鸵鸟把头埋入沙中，奇怪的是，随着脑袋的充实，新华书店的我也不饿了，咂巴咂巴嘴，味道好极了！
学校里，我成绩优秀，被选为班长，坐在中间。老师说，前面三个最好的位置留给班上成绩前三名。我是凭实力坐上最好的位置。课本在我手里起了一层层的皱，像长了毛。课本说：我们以你为荣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，书告诉我，多读课外书，多读书，读好书！可拮据的我，到哪里去找课外书啊！那时候，书桌就是我的书房，书就像候车室里打地铺的旅客，寒酸，但在我心里光闪闪。我爱书，书亦爱我。我要让更多的书读我！
家里是拿不出钱的。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要负担，姑姑伯伯舅舅阿姨要接济，能让我上学和养我长大，已经是家庭经济的极限。任何时候，任何人，想要生存下去，必须靠自己！
开始是课余收集废书废报，并不是为了卖，是因为里面有“金子”。《今古传奇》《故事会》《小溪流》《人民日报》《湖南日报》，这些都是我捡来的宝贝。一些收来的废铜烂铁我把它卖掉，赚来的钱就买书。我把书砌在书桌上时，书就以欣赏的眼光望向我，眼神里有一个高举的大拇指：不错！少年。将来会有出息的，命运会眷顾爱书之人。果然，大批的书都来阅我，文学书居多，也有《资本论》《相对论》等。书在桌上，见我喜沾沾的样子，用温柔的目光抚着我的头：好孩子，加油！
高中，学校不准阅读课外书，于是我所理解的阅读成了非法。学生只能围着课本转，因为高考决定一个人的命运。是吗？课本决定命运吗？
那些喜欢我的书好久不见我，当我偶尔露脸，就嘟着嘴，皱着眉，用目光打我，轻轻地打，细细地捶，又怕疼着我，满是爱怜，满是期许。我说：理解万岁！一切为了高考。书在桌上蜷缩着，隐隐哭泣，压着声音，又怕吵到我。书说：我们理解你！好好努力！不负我！
课本也有读烦的一天，尽管，它曾经是我的真爱，是我幼时寄托。
长大，结婚，生子。我过着普通人的日子，书在我灵魂深处勾我。书说，你再也找不到背弃我的理由，吻我！
是的，人长大了，书多了，书房也长大了，他成了我的世界。我的目光再一次被书扯去。书说：来来来，现在让我们好好阅你！
像久别的恋人。书丢给我一堆喃语，抛向我几个妩媚，摄我入腹。书的全部是我，我的全部是书。想起博尔赫斯的一句话：如果世界上有天堂，那就是图书馆的样子。爱书，就是活在天堂。书在书房里检阅我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