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黔灵山的一缕雾，生在破晓前的林水间。
那时天光未明，山色如墨，只有寺庙檐角悬着的铜铃偶尔被风拨弄，发出声声清响。
我和更多的雾挤在一起，和风而去——从弘福寺的朱红廊柱间穿过，跃进晨钟的余音里。钟声沉甸甸的，像一粒石子投入深潭，涟漪荡开时，惊醒了林间的露水。山道上的猕猴还在石缝里蜷着酣睡，我却已醒来，带着草木的青绿，缓缓朝山下流去。
晨光初绽时，我轻轻掠过黔灵湖，生怕扰醒了湖神的清梦。初春的湖水泛着冷冽的蓝，薄冰边缘正在融化，裂出细碎的纹络。我的身体被朝阳浸透，成了半透明的金箔，忽而散开，忽而聚拢。跃过蜿蜒曲折的山路，与晨练的人们撞个满怀。他们都在说：贵阳的夏天，那可是一个美轮美奂的避暑天堂。从黔灵山脚下，一路向南，铺展开去。视线尽头，南明河畔，甲秀楼的飞檐刺破朝霞，听说这里，是大贵阳的独特地标。又听说，在东山电视塔上，可以俯身将整个贵阳——揽入怀中。后来，我知道，南明河的水波里沉着数百年的光阴——明朝的石桥、清代的碑刻、民国的梧桐，都在水影里模糊了轮廓。文昌阁的砖石缝隙里钻出野草，它们记得王阳明曾站在此地遥望龙场驿，也记得夜郎国的传说如何被覆上了青苔。
我已经飞到了汽车飞驰的大路上空，我要到东山电视塔上，俯瞰贵阳！
风轻推着我穿过中华路，高楼玻璃幕墙映出我混沌的影子。早班公交车碾过潮湿的街路，溅起的水珠里藏着昨夜未熄的霓虹。青云路的夜市散而不息，烤豆腐的铁架还冒着白烟，肠旺面的红油荡着涟漪，折耳根的香味久悬味蕾。我伏在一锅炸脆哨的油面上打转，看隔壁老伯用长筷翻动烤得金黄的面团，他的蓝布袖口沾着经年的油渍，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。
正午时分，循着小豆腐的独特沉香，我飘进青岩古镇。看到了很多慕名而来的人正滋滋品尝着特色美食：糕粑稀饭、恋爱豆腐、啵啵糖。游客相机的闪光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，我趁机落在一碗玫瑰冰粉上。卖冰粉的嬢嬢手腕一抖，红糖浆便在我身上洇开甜腻的蛛网。隔壁铺子的状元蹄在卤锅里恣意翻滚，酱色像陈年普洱浓茶。
我钻进蒸腾的热气，听见木楼梯被踩出吱呀声响——二楼窗边，穿苗绣衣裳的姑娘正把银簪别进发髻，她的耳坠晃啊晃，晃碎了投在青石板上的光斑。
我看得入了神，飞到姑娘耳边，沉沉睡去。
暮色四合时，我慢慢醒来，记起了之前的心愿：要去东山电视塔上，俯瞰贵阳！
顺着街道，来到塔下，再攀上东山电视塔的钢架。整座城市在脚下铺展：甲秀楼的灯笼次第亮起，南明河倒映的灯火成了坠落的银河，花果园的玻璃高楼像水晶簇般刺向夜空……
风突然急了，我的身体被撕成丝缕，再也抓不住铁塔的螺栓。索性纵身一跃，跌进夜市的烟火之中……
我已精疲力尽，最后的意识消散前，透过塑料棚布的破洞望向夜空。黔灵山的轮廓在月光下起伏，又有新的雾从山谷里诞生。它们会否像我一样？掠过弘福寺的飞檐，沾湿猕猴的鼻毛，在肠旺面的热气里打转，最终消融于某盏夜归人的路灯下。而贵阳永远半梦半醒——古塔的影子里睡着明朝的月光，地铁隧道中奔流着苗岭的山风，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上，历史与未来正踩着同一片水洼匆匆交错。
雾散时没有告别，因为它知道，贵阳的山水永远会给流浪的灵魂，留一个回来的理由。
【作者系贵阳一中（贵州省丘成桐少年班）八（2）班学生】
文/梁博涵
编辑/黄若佩
二审/姚曼
三审/黄蔚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