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建军这一走，就是整整三个月。
除了每个月雷打不动寄回来的津贴和票据，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，一封信都没有。
我倒也乐得清静。用他给的钱，我把这个家收拾得像模像样。换了新的窗帘，打了新的柜子，还托人买了台缝纫机。我手巧，以前在家里就喜欢做衣服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。
军区大院里的生活，比我想象的要复杂。这里就像一个小社会，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，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遍整个院子。
作为秦建军的“闪婚”妻子，我自然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。
“听说了吗？秦营长那个新媳妇，派头可大了，天天吃好的穿好的。”
“可不是嘛，男人不在家，她一个人过得倒挺滋润。”
“我可听说了，她家成分不好，是秦营长可怜她才娶的。”
这些闲言碎语，我左耳朵进，右耳朵出。嘴长在别人身上，我管不着，但我也不可能任人欺负。
那天，我在院子里的公用水池洗衣服，白秀莲又凑了过来。
“弟妹，你这衣服料子真好，得花不少钱吧？”她酸溜溜地说，“你们家建军可真舍得。”
我头也没抬，搓着手里的衣服，淡淡地说：“我男人能挣，我自然就能花。不像有的女人，想花男人的钱，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给呢。”
周围几个正在洗衣服的军嫂都捂着嘴笑了起来。白秀莲的老公小气是出了名的。
白秀莲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，她拔高了声音：“姜红英，你什么意思！你别以为建军娶了你，你就真是秦家的少奶奶了！谁不知道你……”
“我怎么样？”我停下手里的动作，站直了身子，冷冷地看着她，“白秀莲，饭可以乱吃，话可不能乱说。我姜红英是秦建军明媒正娶的妻子，结婚报告上盖着部队大红章的。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，败坏军属名誉，你信不信我直接去军务处告你？”
我的眼神很冷，带着一股子狠劲。这是我在被抄家、被批斗的日子里，学到的唯一能保护自己的东西。
白秀莲被我看得心里发毛，嘴上却还不服软：“你……你吓唬谁呢！”
“我是不是吓唬你，你可以试试。”我盯着她，一字一顿地说。
她终究是没那个胆子，悻悻地闭了嘴，端着盆子走了。
从那天起，院子里关于我的闲话少了很多。他们都看出来了，秦建军这个新媳妇，是个不好惹的硬茬。
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。我每天给自己找事做，给邻居家的孩子做件新衣服，帮东头的张大娘纳个鞋底，渐渐地，也和院里一些人熟络了起来。
他们不再叫我“秦营长家的”，而是开始叫我“红英”。
这天，我正在家里踩缝纫机，邮递员在楼下喊：“姜红英同志，有你的信！”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是秦建军吗？
我跑下楼，接过信，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让我确定，是他。
这是三个月来，他第一次给我写信。
我捏着信，心里竟然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。我回到屋里，关上门，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。
信纸很薄，只有寥寥几行字。
“天凉，加衣。缺钱，告知。柜中第三格，有惊喜。”
没有一句问候，没有一句思念，还是那种命令式的口吻。我撇了撇嘴，心里那点小小的期待瞬间烟消云散。
这个男人，真是个木头。
我走到他放东西的那个旧木柜前，打开第三个抽屉。里面放着他的几件旧军装，叠得整整齐齐。
我翻开军装，在最底下，看到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东西。
打开手帕，里面是一枚……不，是一颗用子弹壳做的挂坠。弹壳被打磨得非常光滑，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迎春花，花蕊的部分，还镶嵌了一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红色小石头，亮晶晶的。
手工很粗糙，甚至有些笨拙，但看得出来，做的人很用心。
迎春花……是我的生日花。
我的生日，就在上个星期。
我捏着那颗冰凉的弹壳，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。这个男人，他竟然记得我的生日。
我突然想起，他放在柜子里的那几件军装，袖口和领口都有些磨损了。他每次回来，穿的都是那几身。
一个念头，在我心里悄悄萌芽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我跑遍了供销社，用攒下的布票，换了一块上好的咔叽布。我又按照记忆中秦建军的身形，画了图纸，开始给他做一身新军装。
他的肩膀很宽，腰身却很窄，是标准的倒三角身材。我量不出尺寸，只能凭着那晚的记忆，和他留下的旧衣服，一点点地比对着。
做这件衣服的时候，我的心异常地平静。缝纫机的“哒哒”声，像一首催眠曲。我第一次，在这个陌生的家里，有了一种归属感。
衣服做好的那天，我把它熨烫得平平整整，挂在柜子里。看着那件新军装，我仿佛能看到秦建军穿上它的样子，英挺，利落。
我的嘴角，不自觉地向上扬起。
然而，我没等来秦建军的归期，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
那天下午，张浩，我的前男友，竟然找到了军区大院来。
他比之前憔悴了不少，头发乱糟糟的，衣服也皱巴巴的。他一见到我，就冲了上来，抓住我的手腕。
“红英！你得帮帮我！”他急切地说，“书记家那个婆娘，她爸倒台了！现在人人都躲着他们家，我也被厂里开除了！红英，我知道你最好，你现在是营长太太了，你让秦营长帮我说句话，让我回厂里去吧！”
我看着他这张**的嘴脸，只觉得恶心。
我用力甩开他的手，冷笑道：“张浩，你当初抛弃我的时候，怎么没想到有今天？现在来求我了？晚了！”
“红英，我知道错了！”张浩“噗通”一声跪了下来，抱着我的腿哭喊道，“你原谅我这一次！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？那个当兵的有什么好？他一年到头不回家，你就是守活寡！你跟我走，我们去南方，重新开始！”
他的哭喊声，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，白秀莲也在其中，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。
我气得浑身发抖，指着他的鼻子骂道：“你给我滚！我就是守一辈子活寡，也比跟你这种小人在一起强！”
“我不滚！”张浩耍起了无赖，“你今天不答应我，我就不走了！我就让所有人都看看，你姜红英是个什么样的女人，刚结婚就勾搭前男友！”
这盆脏水，泼得又狠又毒。在这个年代，女人的名声比命还重要。
我气血上涌，眼前一阵发黑。
就在这时，一道冰冷而有力的声音，像一把出鞘的利剑，从我身后响起。
“我的女人，你也敢碰？”
我猛地回头，看到了那个我以为还要很久才能见到的人。
秦建军，他回来了。
他就站在我身后，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军装，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，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张浩。他的左手手背上，有一道狰狞的疤痕，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，此刻因为用力，那道疤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，触目惊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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